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admin • 2022年6月9日 pm5:58 • 网络资讯 • 阅读 442

无父的快乐

作者人世纵横

父亲，在我心目中一直是个模糊的影像。

我六岁那年的春天，在一个阳光明媚、风和日丽的日子，父亲把我和妹妹叫到一块吃荷包蛋。父亲一边把自己碗中的鸡蛋分给我和妹妹，一边温和地对我们说：我要到很远的地方去了，你们要听话……接着，就要我带妹妹到外面玩。

中午时分，家中人声嘈杂，人们熙熙攘攘。随后，我不知怎么到了外祖父家中。接着，遇到几个认识的男孩，就开始玩耍，家里的事情自然忘得一干二净。第三天中午，两位叔外祖父在禾场上截住疯玩的我，说要送我回家给父亲“复三”。

两位叔外祖父一路面色凝重。记得那天春风轻拂，艳阳高照，正在抽穗的小麦绿得逼眼，清香四溢，怒放的小豌豆花点燃紫色的火焰，幽香扑鼻。一只喜鹊喳喳叫着落在路中央，我赶紧追过去；喜鹊飞了，我又到田边抽麦秸做吹哨。看着我蹦蹦跳跳，两位祖父不断摇头，似乎还在小声嘀咕什么……

晚上，母亲给父亲烧铺床草，那是家乡的习俗。红亮的火光在漆黑的夜间格外美丽，我怕那火堆熄灭，不断捡来枯枝败叶添到火堆上。母亲在火堆边低声哭泣，但我的玩兴却没有受到任何影响。

日子似乎与先前没有什么两样。

到了上小学的年龄，我随着几位堂姐去报名，她们代替我回答了老师的提问。那时候总觉得大人们很忙，每天早上醒来，发觉大人们都不在家。自然，也没有人敦促我上学，因此我经常独自一人在野外玩耍。读二年级时，语文老师总要背书：老师翘着二郎腿坐在讲台上，学生三人一组在讲台下站成一排，老师看见谁的嘴巴不动了，就在谁的胸口蹬一脚，被蹬的人则返回去读书，等待再次与人组队。我经常被蹬，曾经获得“三蹬一”的称号。但背书并未影响我的童年快乐，相反，我觉小学阶段是我记忆中的快乐时光之一。那时候最出风头的事情是考试“交头卷”，然后跑到另一考场把头伸进去“嗨”一声，招来满教室的惊异，还有监考老师的呵斥，接着心满意足地跑开，寻找新的教室。

放假，是狂欢的时节。一天，我和一个年龄与我同样大小的伙伴在稻草堆上摔跤。我们摔了一次又一次，都不服输。忽然，小伙伴的父亲出现在我面前，那位长辈叫住我，眼睛瞪得很大，严肃地对我说：你再欺负他，我们就用大人打！说完，给我看了他硕大而坚实的巴掌。我心中咯噔一下，低下了头……

祖父吃斋行善，总是忙于修桥补路、劝架说和，再不就是利用自己的木匠手艺为人民服务；我从未见祖父愁眉苦脸，倒是祖母有些奇奇怪怪。春节，村里每一个角落都塞满了喜庆。在外工作的男人都回家了，堂伯父也不例外。记得堂伯父送了礼物，有蜜枣、柿饼，还有干百合，都是一些平原地带没有的稀罕物品。吃素的祖父很高兴，我也很高兴，因为祖父每年炖百合甜汤都给我尝一口，但祖母看了礼物一眼，低下头朝房内走去。接着传来哽咽的声音：千条路上……有回传……

我不知道祖母为何伤心，也不懂她的话是什么意思。

日子过得很快。一晃我就成了十五六岁的半大男人，过完春节，我随着村里的男人们外出“上水利”。

“水利”工地在远离家乡百里的湖区，民工的任务是开河挑土。工棚的空间十分金贵，每个男人地铺的平均宽度不到两尺，所以，搭伙睡觉的男人变换睡姿翻身时，要十分默契，不仅同时翻身，而且两人身体的形状要“互补”。因此，我一直羡慕那个“落单”的男人——因为没有人与它配对，他可以在两个被子之间“铺沟”独睡，我认为“铺沟”的人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。

工棚要搬迁，“铺沟”的机会来了。我故意躲开与我同睡的伙伴，等待“落单”。男人们在呼朋引伴、结对搭帮的时候，我在湖滩上挖藜蒿，折芦笋，心里美滋滋的。尘埃落定之后，我抱着被子去“铺沟”，幸福的时刻即将到来，我的心怦怦乱跳。然而，事与愿违：人们拒绝我“铺沟”——有的断然拒绝，有的委婉推拒。我，茫然了……

工棚内的马灯点亮时，我发现几乎所有的小伙伴都与自己的父亲搭帮同铺。我抱着被子来到一位远房伯父的面前，这位有点话份的人模棱两可地哼了一声，我赶紧跪下来铺被子，但旁边的父子俩坚决反对……我忍气吞声，乞怜地朝他们谄笑，把被子往远房伯父这边挪……

这一夜，我不仅没有感到独睡的幸福，而且睡得很不踏实。凌晨，听得雨点打在油毡棚顶上叮叮作响，也许因为天亮后不必出工，远房伯父靠着棚壁抽烟，与人拉话。那位父亲对我“铺沟”耿耿于怀，拿我的睡姿说事，还列举了我另外的缺点，远房伯父表示赞同，深刻分析缺点形成的原因……

声音不大不小，话语断断续续，我似睡非睡，一阵悲凉袭来，喉头开始抽搐，泪水猛然涌出，但我拼命克制，不让两位前辈听见声响。泪水汹涌，经过鼻咽，倒灌进入食道，滚滚而来，我大口大口地吞咽……

天亮了，人们因为不出工而兴高采烈，欢呼雀跃，但我却沉默了……

从此，少年的快乐离我而去。